馬勒當拿和那些中年人的青春
2020-11-26 13:24:35
「橫空出世的一代球王馬勒當拿」
第一次聽說馬勒當拿，是1986年世界盃，中央台有轉播。那時文化娛樂生活貧瘠，有個世界盃這樣的大事，好多中國人也愛跟著湊熱鬧。我爸當年就是，他不看足球也不是球迷，但關心國家和世界大事，新聞聯播天天不落，聽說世界盃是大賽，於是也在夜裡爬起來看轉播。用今天的話說，他大概就是那類「大賽吃瓜型偽球迷」。
第二天我爸眉飛色舞的敘述，其實只是為了顯擺一下：世界大賽啊，你們都不看，我看了！厲害吧！從他嘴裡，我第一次聽到了有個國家叫阿根廷，有個踢球的叫馬勒當拿，「真厲害，一個人帶著球向前衝，球就進了，誰都攔不住他！」
於是，到了學校里，我也和同學吹牛：看馬勒當拿了嗎？太厲害了，一個人過了十一個！
那年我十歲。
……
今天早上聽到馬勒當拿去世的消息，心裡一顫，回味了十幾秒，歎了口氣。
沒有悲痛，沒有哀傷，連難過都談不到，像是湖里扔一顆石子，波瀾微動，隨即恢復平靜。
和一些同齡的朋友互發消息，他們的反應普遍平和。有人淡然：「一個時代早就結束了，今天，我沒有太多哀傷。」
還有人回覆匆匆，發來一個痛哭的表情，隨後是一句：「正送孩子上學，堵車，TNND。」
這大概就是那一批中年球迷的心情寫照，馬勒當拿代表著過往，情懷已逝，我現在更關心孩子上學別遲到。
淡了，都已經淡了，即使回味著當年的激情想哭一嗓子，也哭不出來了，中年人，生活的湖水裡，已經被扔過太多的石子，淡看波瀾，不驚。
……
真正看馬勒當拿的直播，是1990年，剛上初中，那一屆52還是56場比賽，有些看了直播，有些看了錄像，一場沒落下，有些鏡頭細節，到今天記得清清楚楚，反而是最近幾屆世界盃，踢的什麼都忘了。那一年，30歲的老馬帶著病懨懨的阿根廷，一路闖進意大利之夏的決賽。看到對巴西世紀助攻的驚豔一瞬，至今記得當時的驚奇：到底是馬勒當拿啊！一個人就把他們全幹掉了！決賽看的直播，看到賽後老馬流淚，居然也跟著哭了。
同時期中央台有個意甲節目，記得是每週末播出一場全場錄像，然後是各場精華縮編。張慧德、張路、韓喬生等人解說。那時拿玻里有馬勒當拿是強隊，比賽放的多，看了老馬很多次全場，回想起來，那時最深的印像是，馬勒當拿真是鶴立雞群，一個人帶著球走，好幾個對手跟著，然後要麼自己突過去了，要麼啪一腳傳球，隊友就是一個好機會。
提到老馬，一種聲音和一些畫面始終忘不掉。一是墨西哥世界盃球場里，有一種持續的汽笛聲，就像是誰在持續的按著汽車喇叭。而那個夏天，真是驕陽似火，墨西哥賽場的相關畫面，一想起來，都是大太陽天兒。
還有一期意甲節目最後，剛播完拿玻里作客2比0勝羅馬的集錦，老馬獨中兩元，賽後被一群人簇擁著，臉上笑容綻放。在他身後，奧林匹克球場外的天空，已是一片金黃，太陽正在落山，餘暉灑落球場。
那是1991年，老馬因為吸毒出事前夕。
驕陽與夕陽，人生總要退場。
……
新浪微博上有個話題：「當爸爸得知馬勒當拿去世」，都是年青人在談父親一輩對老馬的感情。
「明早起來爸爸會哭吧」、「爸爸吃早飯吃到一半不吃了，說馬勒當拿去世了」、「看到馬勒當拿去世，想到了爸爸，不用去隔空安慰他了，他已不在」。
是的，對年青人來說，馬勒當拿是上一輩的人，是過去式的時代偶像。今早在震驚之外，心裡還能掀起一些情感波動的，都是那些四五十歲的爸爸們，那些頭髮白了肚子大了的中年人。
如果你發起一個「我對馬勒當拿的回憶」的微博話題，那估計會比較冷清吧，如今活躍粉絲都是年青人，他們和老馬是斷著代的，至於那些親身經歷過馬勒當拿時代的中年人，他們還會出來發言嗎？都已經在網絡上消失了吧，消失在早起的奔波中，消失在生活的焦慮里。對他們來說，馬勒當拿已是一個遙遠的回憶，曾為他如癡如狂，如今只剩一聲輕歎。
……
這一代中年球迷，經歷過幾次大的「誰更強」爭論。比利和馬勒當拿誰更強？馬勒當拿和朗拿度誰更強？馬勒當拿和美斯誰更強？他們鄙夷著過氣的巴西老球王，不屑著不夠格的外星人，否定著美斯的領導力和意志力，當然還要說他沒有世界盃。
這一代中年球迷，曾經堅定的捍衛著自己的偶像老馬，認定他就是史上第一人，但得承認，前些年巔峰期的美斯，給人的衝擊確實不小，看這突破、這技術、這殺傷力……當年看老馬時那種似曾相識的震撼感又來了。而論巔峰期的長度和入球數，美斯甚至在老馬之上，老球王在意甲總共進了一百多球，美斯最高峰時一年就90多球啊。有時候，內心真會有動搖，單說球技，美斯真的超過老馬了吧？
不過，如果有投票，美斯和馬勒當拿誰更強，我還是會堅定的投給老馬，這種堅定是不假思索的，是打上了時代印記的。老馬是自己人，是自己那個時代的人，是伴隨自己的青春與成長的人。
時間如濾鏡，模糊了事實，只留下印象。每個時代的球迷都會覺得，自己那個時代的球星最好，因為看球時的自己正值青春年華，懷舊中總會有溫情的偏袒。
投票給馬勒當拿，其實就是投給自己的青春。
……
1994年世界盃，高考前夕，父母把家裡的電視鎖在了櫃子裡，我偷來鑰匙，神不知鬼不覺，悄悄把電視藏到自己床下。
那一夜，阿根廷對希臘，打開床下電視機開靜音，再用床單枕巾之類塞住門縫，以免漏出光亮讓父母察覺。
終於等到激動人心的時刻，馬勒當拿入球了！看著球王衝向鏡頭的怒吼，我發瘋般的揮舞雙臂，震顫身體，可又不敢叫出聲，就那樣啞著嗓子，無聲的吼叫著，並且淚流滿面。
回想起這些遙遠的畫面，是在早上等紅燈的時候，燈變綠了，收回思緒，還要繼續向前開，老馬走了，生活卻不能停下來。「我還是從前那個……」這其實是屬於年青人的歌兒，有多少中年人，心裡是和馬勒當拿有關的青春記憶，但表情卻早已漠然，因為那青春早已走遠，一切都已改變，一切都已深埋心間。
也許只有等到夜深人靜，等到白天的喧鬧按下停止鍵，那些疲憊麻木的中年人，在某個只屬於自己的安靜時刻，才會忽然回想起，當年那個在夜裡無聲嘶吼的少年。
（江島鳶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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